中中级

日光之下皆阴影

【楼诚】檀木(完)

送给 @Icarus 嘉嘉老师。对不起,虽然我觉得您看完一定想猛击退货,但还是厚着脸皮再次祝您每天都健康开心得足以磨刀。

不欢乐、不喜庆、不中级。试图靠近那个啥树(晴老师您看我没说出来),失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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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总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。

明诚笔挺地站在讲堂后排,锐利的视线切开浑浊的空气,直达正前方的声源。明楼就在讲台中央,装备着整条声带的雄浑和全副胸腔的笃定。扩音器挡在他们中间,遮住了演讲者的一小部分,但最敏锐的观察者总能轻松穿透冰冷的金属,顺利又精确地辨认出那张脸庞的所有细节。

绝大多数人无法驱逐和恋慕对象四目相对时的羞涩情怀,绝大多数夹带心绪的窥视都无法达到不为所觉的高超境界,这让理由正当的细密审视成为一种无上奢侈的享受。明楼在谈经济,在说上海,在论东亚,在述和平。他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,并且从不只用语言来获取聚焦。这表象犹如隐喻,惟妙惟肖地模拟了一片暗潮汹涌的心海。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明楼——明诚允许大脑用五秒钟的短暂假期塑造了一个妙想天开的念头——哪怕冲着这张皮相,所有审美正常的人都应该死心塌地地爱他。

有人向他看来,充满探究和质疑,还夹杂了些许幸灾乐祸。但片刻荒唐的心荡神驰远不能动乱他的思路和防线。他没有回视,甚至也没有眨眼,只是延续着笔挺的姿态,表演出难以捉摸又无所畏惧的戏码。

过于成功,也过于骄傲。

 

2

有一年,明台弄坏了一个紫檀摆件。

明诚放学回家,还没进门,就听到明楼怒气冲冲的讯问:“这么坚固的东西,你居然也能弄坏?”

明台并腿并手地站着,知道自己并不在明镜的视线范围内,看起来很是惶恐:“就不小心、不小心……”

“檀木百毒不侵,万古不朽,到你手上还没半个小时,就被你弄坏了。”明楼虎着脸,“你说你是不是欠打?”

“可是就是坏了嘛。”明台瘪了瘪脸,做出嚎啕大哭的预备姿态,“我也是不小心……而且,也没有很硬呀……”

“不准哭!”明楼一拍桌子,“大姐有多喜欢这个,你不知道吗?”

“不、不知道。”明台咬着嘴唇拼命摇头,看起来确实不知道。

“你喜欢的衣服被人剪坏了,你会怎么想?”明楼问。

明台不敢回答。

“你喜欢吃的东西被人吃光了,你又会怎么想?”明楼继续问。

明台还是不敢回答。

“那大姐喜欢的东西被你搞坏了,你觉得大姐会怎么想呢?”

“大哥我错了……”明台不敢号哭,一边抽噎,一边打嗝,还一边抹眼泪,“我、我会好好听话,你让大姐不、不要、不要难过!”

明楼严肃地咳了一声,笑意在唇边轻微一抹,又吞入腹中:“现在回房间去写作业。要是不好好表现,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。”

明台点头如捣蒜,总算在溜走前记得捡起小书包。一字未发的明诚看着小弟冲入房间阖上房门,才有些无奈地看向兄长。明楼并没有看他,只是满足地摸着下巴,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。

“假的吧?”明诚问。

“当然是假的。”明楼戳起一块苹果,“那小子又没长铁手铁脑袋。”

“他还小,过几年就难说了。”明诚对小弟的身体素质和成长状况持乐观态度。

“过几年也该懂事了吧?”明楼本能地用上了疑问句,一边用没戳苹果的那只手摸了摸明诚的脑袋,“还是你省心,不惹麻烦。”

明诚没说话,摆件抱在他怀里,被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:“百毒不侵,万古不朽,真有这样的东西?”

“这你得用辩证法来看。”彼时还未走上教书育人道路的明大少瞬间暴露了满舌生花的本性,“毁坏和保存只是个相对的概念,就算它看起来是完好无损的,也不能说明它的状态始终如一。时间是最残酷的雕刻师,万事万物……”

明诚把摆件塞到明楼怀里:“大哥,我去厨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。”

明楼不但没有生气,还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:“去吧。”

他有些懒散的意味,显然心情不错,可那绝不是从一次成功的家庭教育就能获得的愉悦。明诚自觉地没有询问,但在经过明楼身后时,瞥到了他上衣口袋里一抹温柔的黄色。

他没有说话,也没有停步,只是尽力驱除着恹恹的情绪,向着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走去了。

 

3

明诚站在舞厅的二楼。

这里供应的酸酒显然与楼下不同,但既然任何饮品搭上靡靡之音都类如白水,明诚也乐于将这样的安排视作节能增效的优良举措。他的左顾右盼上铺着自得其乐,眼睫下却盖着纵观全局。但明楼总在出现,戴着恼人的金边眼镜,端着正宗的陈年美酒,仿佛他们约定了一个愚蠢的行动半径,仿佛他陷入了一个名为明诚视野的荒原。

汪曼春终于摆脱了牵绊她行动的贵客,婀娜多姿地走到了灯光中央。明楼就在人群的另一头,看起来正像在等她。不停有人靠近,但没人停得太久,可见客套的寒暄或搭讪总是社交的主演。在这场光鲜中,男主角不再对女主角抱有爱意,女主角大概也烧掉了所有鹅黄色的手帕,但角色既然齐全,舞台还未崩塌,剧情就不会中断。

明诚看过明楼千万次地拒绝靠近和亲密。上一刻他在心中打趣,认定明楼只要轻轻动一动陡峭的鼻梁,就能将虚伪的不速之客抖进厚厚的尘灰里。下一刻所有乐趣又全都索然无味,因为他无法忽略自己的判断。

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明楼,这一事实并不会因为任何人在身份地位上的任何特别而产生变化。

他早已不再因为无法获得当事人颁发的滋扰许可而过度沮丧,但总是难以压抑发自本能的陪伴心理和补偿心态。他在思索间举起了酒杯,隔着曲面的玻璃,看见了一张不怀好意的脸。

“被赶上来了?”来人冲着明楼的方向点了点下巴,“离开长官这么远,一定很不习惯吧?”

明诚笑了笑,几乎不用思考,就给出了应答的话语:“你又怎么知道,这不是长官的损失?”

 

4

他只喜欢一种类型的人。

办公厅的新雇员尹小姐端方机敏、聪明镇定,偶然在百货公司遇到明秘书长,居然还收到了几句真心实意的问候。但城市总是这么小,巧合总是那么多。几个小时后,这再普通不过的社交场景传到明镜耳中,已然改头换面、焕然一新。

“别小气,就讲一讲嘛。”明镜叫住明诚,神情很是期盼。

“真的只是一个同事。”明诚对待明镜向来恭敬。

“你和普通同事一起去逛街?”

“真的只是在百货公司恰巧遇见的。”明诚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字条,“我是去取大哥订做的西服。”

“那她订没订婚,有没有对象的呀?”明镜不死心,“听说长得好看,穿着打扮像个大家闺秀,对你也很有兴趣。这么好的姑娘,你真不考虑呀?”

“大姐,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,您就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。”

“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?”明镜有些生气。

“我没有什么特别要求。”明诚连忙端上热茶,“大姐,您尝尝看,这是今年新出的……”

“我信你才怪!”明镜打断他,“你是你大哥教出来的,我还不了解你吗?我看就算是不特别的要求,你也随口就能给我列出12345条!”

“这怎么又和我有关了?”明楼将报纸翻了个面,“说起来,这个尹小姐我也见过,她给我的印象,倒是和当年巴黎的苏珊小姐有些相似。”

“我就说嘛!”明镜欣喜地将茶盅往桌上一磕,“阿诚,你挑个好日子,约她去咖啡厅坐坐,年轻人就该好好聊聊。啊不对,应该先由我去打听清楚,有结果了再安排你们见面,这样才比较正式。总之你别害羞,男婚女嫁,理所应当,喜欢就好好相处嘛!”

明诚满脸迷惘,求助又斥责地看向明楼。明楼自然不会无所察觉,他放下报纸,露出比明诚还要诚恳的态势:“怎么,不乐意?”

“大哥。”明诚瞬间软化。

“大姐,尹小姐还是算了。”明楼镇定自若地转向明镜,“她入职的时候,凭空顶替了一个留洋女学生的位置,风言风语传得很多,恐怕家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。”

明镜立刻表示了怀疑:“是真的?你们不是联合起来骗我吧?”

“大姐不放心的话,尽管去查。”明楼态度平和地表态。

“那你怎么不早说!”明镜瞪他,“阿诚啊,你别担心,好姑娘有的是,我们再找别的。”

明诚松了口气,再次端上热茶:“谢谢大姐。”

明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那你跟我好好说说,那位苏珊小姐是什么样的姑娘?你们当时为什么分开?”

 

5

家有性格外放又青春期过长的小辈,总难避免这样那样的麻烦事。

明诚喘着粗气,又拖又扛,终于将醉醺醺的明台掀上了沙发。他压低声音,伪造明楼就在房间里备课的假象,但明台用又叫又喊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虽然醉酒,却没有失智。

“别以为你失恋了,我就不敢揍你。”明诚一边做出威胁,一边兑了杯蜂蜜温水,“大哥很快就回来了,到时别怪我不帮你啊。”

“蜂蜜水不解酒。”明台喝了一口,一边嘟囔一边往地上喷。

明诚一把捏起他的脖子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喝我喝。”明台撒起娇来,“我喝还不行吗。”

他在明诚去盥洗室取拖把的时候开始喊诗——显然是原创的,很可能还是即兴创作,因为前前后后上上下下,都交织着令人咋舌的诡异和冲突。但情感总是互通的。明诚处理好水渍和鞋印,心疼地将地毯卷起,终于还是无法忽略魔音贯耳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清晰问句。

“哪有这么多为什么?”他回答的语气如同回答天气,“明小少爷如此情圣,不也和全世界的小伙子一样,终于经历失恋了吗?”

明台抹了抹花里胡哨的脸,炫技一般吊起了嗓子。

明诚连忙捂他的嘴:“你再这样我给大姐打电话了啊!”

明台张嘴就啃上他的手。

“再贵也打!”明诚威胁他,“让她听听你这不求上进的样子!”

明台瘪了瘪脸,明诚看着他,恍然间看到了十余年前就格外擅长用哭闹解决一切祸端的小弟。他收回手来,在明台衣袖上擦干净口水,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。

“你会遇到很喜欢你的姑娘,也会遇到你很喜欢的姑娘。”他说,“到时你可能倒不会乐意了。你从小就不是喜欢麻烦的人。”

明台雾眼朦胧地看他。

“苏珊不麻烦。”明诚说,“她很好。”

“我没在想她。”明诚语气肯定。

明台打了个酒嗝,脑袋在沙发上蹭了蹭,口水滴在明楼常用的枕头上。

“我也没有等她。”明诚几乎是在自言自语,“我只是把位置留给一个送不出去的人。”

他直起腰,把明台的脑袋按进柔软的枕头里,大步将清洁工具归回原位。明台喊不动了,开始口述一封中英法多语种情书。明诚明智地远离了沙发,走近了窗台和凉风,直到终于看到巷角转出的熟悉人影。

他迅速从窗前退开,“刷”地拉上了窗帘。

一种饱胀的酸涩感占据了他。大致是幸福,大致是满足,大致一个迎接归来的心态,就足以匹敌生生世世携手并肩的寄望。

 

6

“没什么感情经历的人总是不太愿意主动承认。”梁仲春分享自己的经验,“很多人费尽心思绞尽脑汁,都要给自己安上那么一两段刻骨铭心的过去,一方面表示他们深受欢迎,一方面也表示他们洞察人情,不会轻易被糊弄欺骗。”

明诚对着酒柜的玻璃门整理领带,没有一点想要接话的意图。

“阿诚兄弟这种就恰好相反。”梁仲春细化自己的理论,“你一表人才十项全能,比那群纨绔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。男人嘛,我懂,你话说的谦虚,是给他们留个面子,只有傻瓜蠢蛋才会当真。”

“想必梁处长的面子就大得很了。”明诚的嘲讽不紧不慢。

“是兄弟就别总拿我打趣。”梁仲春半真半假地抱怨,“哎,我来是跟你说正事的。我在郊区有间小房子,旁边没什么住户,又安静又安全。以前你大嫂子还在上海,我有时会带着你小嫂子去那里坐坐,喝喝茶看看风景,享受得不得了。我把钥匙给你,你随时过去,不用跟我客气。”

“梁处长,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?”明诚斜眼看他,语调有些意外。

“当成上海滩第一的美男子、伟丈夫,当成无数少女芳心的收割者,这样行不行?”梁仲春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他的口袋,“我可是为你着想啊。你这在社交场上打滚的人,一点流言蜚语都没有,不叫那群公子哥儿笑话啊?”

明诚似笑非笑:“梁处长,你最好小心你这张嘴。”

“我怎么敢?”梁仲春喊冤,“你可是我梁某人的财神爷!”

明诚垂眼看了看口袋:“随时可以过去?”

“随时可以过去。”梁仲春很干脆,“每周都有人去打扫卫生,你要是需要准备什么,我也可以吩咐他们一并办好。”

明诚点点头:“那就谢了。”

“不谢不谢!”梁仲春受宠若惊。

他不可能领会明诚那句感谢的真正含义。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,这间僻静的别院充当过紧急暗室,隐蔽过九死一生的战友,甚至短暂地羁押了重要的线人。来往的痕迹被刻意地伪造,也许是倔强的橘香,也许是锋锐的雪松,也许是招摇的晚香玉。

“从来不用明家香,嗯?”梁仲春偶尔也有敲打财神爷的胆量,“怕惹闲话呀?”

明诚不以为然:“你猜猜看,换的是香水,还是换的是人?”

“短情好,短情好!”梁仲春嗳哟一声,胆量如退潮般急速散去。

“长情的人可不容易有好下场啊!”

 

7

近距离潜伏在明楼身边并出卖多项情报的危险人物终于被成功诱捕。

“还是可惜了。”明楼点评敌军,“有这种耐心和眼力,却甘做一个为世人不齿的卖国贼。”

明诚站姿笔挺,静待下文。

“表现不错,虽然花了好几个星期。”明楼果然开始点评己方,“我有时都替你着急,你这网要再不收,秘书处的心恐怕都要散了。”

“只要我还在明长官身边喘气,他们就绝对不敢。”明诚很自信,“而且我第一周就确认了怀疑对象,只是为了钓出他身后那条大鱼,才把线放的长了些。”

“虽然事成了,也不必这么紧张就回到原位。”明楼思索着,“这个兄弟阋墙的戏我们再做足一点,最好能借着这个机会,把监听处也给梳理一轮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知道怎么做吧?”明楼喝了口茶,问得十分随意。

“要想办法让他们了解明长官并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人,要想办法让他们发现当新人走了,明长官还是会念起旧人的好。”

“你小子!”明楼差点把茶给喷出来,“就不怕我假戏真做,真把你罚到后排去?”

“去就去呗。”明诚耸耸肩,像所有经验丰富的单恋老手那样难以挑战,“后排的风景也非常不错,可惜您是没什么机会体验了。”

明楼看着他,有些意外,也有些好奇。

“站得那么远,你都看到了些什么?”

 

8

是暗无天日的缱绻情思,是头破血流的心猿意马。有人就在那里,不朽,故而不灭。历程独断了回路,心火烧出了罗盘,一艘固定航向的轮船不会开往其它的终点。

总有人如此坚韧,总有心如此牢固。

 

9

夏季的夜晚如此闷人。

前呼后拥的明楼终于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宅院。他披着浓重的烟气酒味,躬身钻进车门时,没能忍住一声浊咳。

“大哥?”明诚递过一块湿毛巾。

“有人跟我打听你。”明楼答非所问。窗户不能开,他低着头擦汗,问句从下向上投掷,且起且散。

“谁?”

“尤老板的千金,最年轻的那位。”明楼将毛巾翻了个面,仔细地擦了擦手。

“尤小姐。”明诚想了想,“最漂亮的那个。”

“有想法吗?”明楼问,“她喜欢跳舞,似乎很希望你能约她一起去。”

“我才不去。”明诚答得很快,后视镜里,映出他一闪而过的笑意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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