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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光之下皆阴影

【楼诚】桃树(一发完)

原著时间线之后。试图写我的一个理解。
所有错误都是我的。

桃树

 

1

潘处长亲热地撞了撞明诚的肩膀:“哥哥我的财运,就全靠你了!那株兰花摔坏了,都是我的错,我明早就给你弄盆新的来,保证比这盆要珍贵得多!”

明诚扫了眼脚边大大小小的箱子,勾了勾嘴角:“我们明家养草是兰草,还能有什么品种是没见过的?”

潘处长附耳过去:“兄弟,有话直说!”

明诚把手插在口袋里:“不必了,我们大门大院的,从来不缺什么。眼看就要过年了,你要真有心,弄些喜庆的东西就好。”

潘处长想了想,有些迟疑:“有颜色的……你看怎样?”

明诚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

潘处长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得意忘形。他心惊胆战地琢磨了一个晚上,才下定了决心。第二天清晨,明家早饭的餐桌还未收拾,他的心意就送到了门前。

完美的一株桃树。枝干被夹着金线的红绳收拢着,循规蹈矩,生机勃发。

穿戴整齐的明楼目不斜视地大步而出,明诚戴着手套从他身后赶上,又抢在前面打开车门。上车后他向送货的司机看了一眼,眼神中并无晨起的倦怠,也读不出丝毫的不悦。

潘处长松了一口气,眉花眼笑地启程上班,但在得到长官的回馈之前,先等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日本士兵。

法国定制皮鞋的后跟在石砖地上拖过,留下无法修复的深印。闻讯而来的明诚背着手站在一旁,高深莫测、滴水不漏。

潘处长冲他嘶吼:“你忘恩负义!你不得好死!”

明诚向他展露了一个惋惜的微笑。

这是一桩轻易就成为了谈资的事故。回廊拐角的阴影里,并不意外地藏了低声讨论的同僚。

“上一任的梁处长,这一任的潘处长——我看那张椅子上,一定是盘了小鬼。”其中一人发表看法。

“还是带着铜臭味的小鬼。”另一人附和。

“我听说潘处长给明家送了株桃树,彻底把明长官给惹毛了。谁都知道他家大姐……”

观赏完毕打道回府的明诚轻轻顿了顿脚。

讨论者在看清他的脸之前,已然面如土色。

明诚没有说话。凛冬的寒风从他的眉梢呼啸而起,他面无表情地藐视了他们的惊惧。

 

2

桃树睡在了喷水池中。

没人敢栽种,没人敢丢弃。园丁陈叔是新来的,本就摸不透明大少爷的脾气,整整一天都为这烫手山芋坐立不安。偏偏明楼与明诚回来的晚,周身都困着烟酒气,进门后几乎没说话,就各自回房休息。

第二天一早,陈叔终于抓住了向明诚询问的机会。明诚倒是体恤他的惶恐:“没事,你别担心。下午会有人来处理的。”

陈叔期待了一早,但事情发展远不如他想象的亲切。他在花园工作到三点,抹着汗向前院走,本想喝口温水,却看见明诚带着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小伙,从里向外,将前一天才搬入屋子的纸箱又原封不动地搬出。

阿香抿着嘴在擦桌子,对来人踩入的泥土视而不见。有工人在翻新屋顶,听到响动探出头来,又火燎似得缩了回去。

带队的人姓高,家世深厚,无所畏惧:“明秘书长,你家里这阵仗,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!”

明诚笑了笑:“明长官现在是一家之主,排场小了,岂不让人笑话?”

高队长呷了一口热茶:“这倒是,反正你们家里也不缺这点。眼看着就过年了,大户人家,肯定比较麻烦的——哎,你们小心点!长眼睛没有?!明长官家里都是古董文玩,弄坏了哪一个,你们赔得起吗?!”

明诚慢条斯理地说:“大户人家倒称不上。眼下明家人丁凋零,基本也就是撑着个面子。其中种种,您是一定能够理解的。”

高队长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背:“放心吧,我还会为难你不成?”

天气太冷,他粗粗点了点“赃物”数量,立即喝令回程,走之前在明诚的提醒和坚持下,不太情愿地带上了那株桃树。

明诚目送车子离开,笑颜也立时冷却下来。陈叔终于找到了机会出来喝水,正偷偷摸摸地从柱子后打量他,又被他的转身吓得脸色大变。

明诚冲他笑:“陈叔,今晚想吃什么?”

陈叔呆愣着看他:“啊?”

明诚眨眨眼:“我不回去了,现在去做饭。您想吃什么,我来做。”

 

3

陈叔不敢点菜,阿香没机会插手,明诚做了满满一桌菜,完全依照明楼的口味。

明楼由新政府的司机开车送回,一进家门就笑:“这班逃得有价值。”

明诚闪着眼睛看他:“快吃吧,我的手艺可绝对没有放假。”

帮佣们不算吃得太快,但明诚吃得够久。明楼放下筷子后并不离席,只是陪他坐着,扯些闲话。明诚轻易就能捕捉到明楼话语中的漏洞:“大哥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明楼也似乎就等着他问这句话:“金小姐订婚了。”

“金老师?那该好好祝贺她。”明诚喝完最后一口汤,一脸诚挚。

明楼绞了绞眉:“听说夫婿是留洋归来的医学生,在租界开了一间药房。”

“神仙眷侣!”明诚点头,“哪间药房我得打听清楚了,以免不小心登了门,酿成什么惨剧。”

明楼笑了笑:“那株桃树种到后院去了,不知哪里传说,围着转圈,就能多些桃花运。我知道你害羞,要不我们明早提前出门,你也去讨个彩头。”

明诚瞪他:“是,我害羞,还请明长官陪我一起去。”

明楼靠在椅背上看他,并没有接话。并不尴尬也不沉重的话题在沉默中回复本色。明诚站起身,开始收拾碗筷。

“最该去拜桃花的,明明是大哥你。”他摆出了一副不屑的语气。

 

4

上海站的石砖焕然一新,就算动用几十年后的先进技术,也验不出血液的成分。

明诚在站台上候着,汽笛声铺天盖地地袭来。随行的日文翻译拢着双手,一直保持着低头哈腰的姿态,看起来比他足足矮了两个头。

火车靠站停稳,荷枪实弹的士兵之后,走出了矮小魁梧的日本军官。翻译得到了明诚的允许,受宠若惊地跟步上前。

明诚风度翩翩地与军官握手,礼数周到地将他送进轿车后座。刚出车站他们就被尾随了。随行士兵愤怒地下车叫嚷,他护在军官身边,谈笑自若。

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抱着一个布包裹走来,见到这样的状况,骇然地停住了脚步。

“别愣着,快走!”明诚不耐地向她打了个手势。

她大概从明诚的脸上读出了什么,年轻洁白的脸庞闪过一丝犹豫。但在逐渐靠近时,决绝取代了一切。她的包裹里藏了一把手枪。

连续两发子弹都打在车顶上。女学生被迅速地踩倒在地,口唇在地面磕出了鲜血。毫发无损的军官惊魂未定地从车窗里伸出了头,高声怒骂。明诚抱着头从地上站起,焦灼地看向刺杀失败的年轻姑娘。

第三和第四发子弹自不被察觉的前方呼啸而来,一发穿透了军官的头颅,另一发打在明诚肩上。

明诚栽倒在地,视野中,一个灰色的身影没入了西边的巷口。有人在他头顶大喊:“快追!是往哪个方向跑了?”

明诚青白着脸,颤抖地举起一只手:“东边……向东边跑了。”

 

5

明楼将公文夹往桌上一摔,瓷镇纸飞跌出去,打得粉碎。

“你们怎么做事的?怎么做事的?!”他指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下属,又摔了一个茶杯,“新政府养着你们,都是做什么的?!现在出事了,除了会推卸责任,你们还会干什么?有没有人敢像先前发誓的那样,提头来见?!”

向来不太有人敢直面他的怒火,更何况汪曼春已故去多时。新政府上下噤如寒蝉,天黑许久,才熬到了送他下班的钟点。

司机是个被临时推到台面上的新脸孔,带着显而易见的战战兢兢:“明秘书长已经回家了。明长官,我送您回去。”

明楼没有多看他一眼,冷冰冰地下了命令:“开快点。”

家中正在兵荒马乱。明诚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捞着梯子,气急败坏的阿香跟着他穿过整个客厅:“阿诚哥你别弄了,等我来就好!”

明诚皱着脸挡她:“一点点小伤,不碍事。”

他单手撑开梯子,阿香小跑过去替他扶稳时,他已经踩上了第一格。明楼喝住了他们:“做什么呢?”

阿香低下了头,不敢出声。明诚指了指墙上歪倒的油画:“钉子松了。”

“受伤了就好好歇着。”明楼的步伐带着怒气。

明诚置若罔闻,又踩高一格,抬手就敲,敲完后还示威般地动用了受伤的左肩,小心翼翼地把画扶正。

阿香觉得他俩有些不对,又不敢擅自离开,只好一直紧张地搓着围裙角。明诚倒是大大方方地从梯子上下来,冲她一笑:“别担心,你去忙吧。”

阿香看了看明楼,明楼突然开口:“一副‘无题’,不值得你那么紧张。”

“‘无题’?”明诚诧异地将锤子递给阿香,“不是叫‘家园’吗?”

阿香吸了吸鼻子,一把揽过梯子,快步跑开。

 

6

卖晨报的小贩给他们送来了明台半年以来的第一封家书。

明楼拆开了薄薄的信封,一字一顿地念给明诚听:“天气灰冷,屋角泥泞。人心向上,百花齐放。”

“这都写了些什么啊。”明诚嫌弃地接过来看。

明楼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:“他肯定受伤了,要不就是在生病。看那笔尾,尽在打飘。”

明诚垂了垂眼,没有说话。

明楼擦燃了火柴:“先担心你自己吧。”

“我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明诚把信纸递还给他。

“你自己的情况,自己最清楚。同样的位置,相似的伤势,你去年还能提着枪到处走,今年呢?”

明诚“哼”了声:“那就请明长官稍微自律一些,不要给我添麻烦。”

明楼敲了敲他的后脑:“反了你了!”

明诚抱着脑袋笑,但并不喊痛。

“想说什么?”明楼低着头,仔细地将纸灰扫在一起。

“没什么。”明诚说。

 

7

明秘书长负伤休假,本不必出席当晚的宴会,但他在宴会中途突然出现,只说家中有事,四处询问明楼的下落。

明长官喝多了酒,将明秘书长捉到一个没关严的包厢里,也不过问他到来的缘由,一门心思斥责他吃里扒外、忘恩负义。一位对明诚素有好感的高官女眷见明诚笔直听训一言不发,表示了十分的同情和八分的慰问。明楼不能不买她的面子,憋着一股气大力挥手:“让他走!我不要看到他!”

明诚鞠了一躬,麻利退场,那位夫人派了手下出来,送他回家。他礼貌地道了谢,接受了帮助,在途中耍了个小小的花招。下车时,他给出了不菲的小费,并成功地拓印了车钥匙的纹路。

他将阿香赶回屋睡觉,宽敞的大厅又恢复为空无一人的状态。越往里走,他的脚步越发松散。他混混沌沌地闯进了明楼的房间,往沙发上一躺。

花瓣状的鲜艳色块在黑暗中闪烁。他因额上的触感苏醒,但完全不具备弹跳起身的气力。“我没说什么吧?”他有些紧张。

明楼还维持着将手掌贴在他额头的姿势:“什么?”

明诚茫然地看他:“现在是哪一年?”

明楼问道:“你想回到哪一年?”

“那就是没说。”明诚舒了口气。

酒气将明楼的面色熏得有些怪异。他瞪大眼睛收纳他的神情:“你这是喝了多少?”

明楼收回了手掌。他目光如刀,刀尖带血。

明诚咧开了嘴:“放心吧大哥,肯定不是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年。”

明楼没有说话。明诚想坐起来,动了动身体,还是宣告失败:“我不会退缩的。但你总该让我在私人事宜上,体会一下摇摆犹豫的感受吧?”

“我希望你的私人事宜,和幸存者与负罪感无关。”

“我也希望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。”

他们沉默了,彼此的影像都在模糊。有那么一刹,时光向前飞跑,跨过了某个时间节点。明楼拉开书房的窗帘,明诚在院中回过头来。天气并不太好,草地正在发黄,但毕竟发生在过去。

很难定义人究竟有没有发生变化。

明诚突然笑了:“在那里种一株桃树也挺好的。大姐如果想我们了,也走不进去,我们在里面做的龌蹉事,她也就看不到了。”

 

8

枪声在午夜的站台响起,击毙了拨云见雾的最后机会。

再没有单纯而不被混淆的情感了。

相识相知相处相离的岁月无声而过,并无微词的彼此拯救与相互扶持深埋血脉。在他乡,在国土,他们并肩而战。心动和深爱永不休止,但人生也不会再有更好的际遇。

与世间最伟大的恋人所经历的,其实也相差无几。

 

9

后院清静少人,桃树枝繁叶茂,长势喜人。春节将至,有年轻的女职员将红纸包系在了枝条上,虔诚地表达了羞涩美好的期许。几天过去,红纸包越挂越多,远远望去,满目沉甸甸的喜意。

明诚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。

“愿明台身体康健,阖家幸福。”他在心里默念。

桃红色的花蕊闪在他幽黑的眼眸里,良久,他许了下一个愿望。

“愿明楼姻缘早至,美满一生。”


单纯觉得,有些事情在某个时间段没有发生,就不会再发生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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